微博：烤尾巴吃的狐狸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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说到中国弃养孩子的传统，不得不提的是“baby tower”。
译回中文一般称“婴儿塔”、“儿童塔”。
或者更直白地译作“弃婴塔”。
如果读过毛姆的《在中国屏风上》，一定对其中描写婴儿塔的段落印象深刻。
毛姆是这么记述的：
“这是一座树桩形状的小塔，约莫十英尺高，由粗糙的石块砌成。
在塔脚下有一些简陋的篮子，杂乱地扔在那儿。
我绕着小塔走了一圈，在塔的一边看见一个长方形的洞，约莫十八英寸高八英寸宽，洞口拉着根粗绳。
洞里飘出一股令人作呕的怪味。”
他马上意识到这是一座婴儿塔。
那些装载婴孩而来的篮子，也许被认为沾满晦气，所以一并遭到丢弃。
而洞口的绳子，是婴孩的亲属不忍心将她们直接扔下塔底的深坑，所仅存的最后一点恻隐之心。
怪味，自然是婴孩腐烂发出的尸臭。
凑热闹的男孩子告诉毛姆，只当天上午，就有四个婴儿被送到了塔里。
毛姆的中国之旅发生在一九二零年。
在此之前，以及在此之后的几十年，很多来华外国人都有过类似的经历。
晚清时来中国旅行的英国女画家高登·康宁也近距离观察过婴儿塔。
她用了很优美的一句话来形容婴儿塔发出的臭味：
“然而，玫瑰和月季的沁人心脾的芳香不能掩饰时不时侵袭我们的阵阵恶臭。这些恶臭的气味污染了夜晚的微风。”
在她的见闻中，婴儿塔中塞满了尸骨，以至于塔顶的洞口都快被堵住了。
塔外的地上，还散落着几个小尸体，身上只草草盖着一块破毯。
不远处，许多野狗徘徊不散，对此虎视眈眈。
“其中一些小可怜儿被带到这里的时候还是活着的。
大多数堆积在这里的尸体都是故意被抛弃的女婴，但是其中也有一些大一点的孩子。”
女婴被故意遗弃在婴儿塔里的行为，可以说，在外国人的叙事中随处可见。
跟康宁小姐同时代的英国记者采访称：
“人们暗示我，私生婴儿和女婴可以轻易地遗弃在这些弃婴塔里。”
美国人盖洛说：
“也许这里只收死去的婴儿，但在帝国的一些地方，活着的女婴也会被扔到这种可怕的弃婴塔里。而且我还听说，人们常常会听到她们从这恐怖的弃婴塔中传出的撕心裂肺的哭声。”
另一个美国人弗兰克道：
“丢在弃婴塔里的可能是正在死去的男婴，也可能是被人遗弃的女婴。”
德国人弗朗鸠斯更直接地称之为谋杀：
“中国有时还会发生杀害小女孩的案件。
用于收殓儿童尸体的场所通常被称之为儿童塔，以前曾在这里发生过因生活窘迫而将小女孩活生生地扼杀。
当然，小男孩无需此种担忧。”
因为他们笔下的记录太过耸人听闻，连外国人中的一部分自己人都提出了质疑。
同是英国人的翟理思就驳斥过他那位女画家同胞。
声称自己在中国一座婴儿塔附近住了四年，从来没有看到过婴孩的尸体被扔在塔外的情形。
同样的，扔活孩子的事，更是活久未见。
他说，康宁小姐隐瞒了婴儿塔其实是慈善设施的真相，指责她的文字只是片面之词。
几十年后，有一个美国人克劳，可能是个非裔，脸太黑。
他在中国居住了二十多年，一座婴儿塔都没有遇到过。
他还专门去调查民间的杀女婴现象，结果他去的地方，无一例外都没有这种恶俗。
给全国一百多个散居各地的传教士发调查问卷，统计回复发现这些人都否认中国存在普遍的杀婴现象。
于是宣称，虽然“许多人相信，女婴像多余的小猫一样被杀死”，可是做人要严谨，他并不这么认为。
翟理思和克劳都特别强调婴儿塔的慈善性质。
将活杀女婴之事斥之为道听途说的传闻。
中国人自己留下的相关文字，倒跟他们的言论不谋而合。
字里行间，只能看到旧时代里孩童多夭亡，婴儿塔收其骸骨的功德。
活活抛弃女婴的恶行，却难觅只字片语。
仅民国时有这么一篇报道。
说当地穷人家如果生了女孩，便用破篮子装了，趁着夜色偷偷放到别人家的门口。
如果这家人不喜欢女孩，就又转送到另一户人家门口去。
如同击鼓传花。
最坏的结果，是没有一户人家肯收留这个不幸的女婴，她的结局只有被投入“枯童塔”中，“把活生生的孩子举行活葬”。
文中还说，这种石塔在当地有很多，“每个石塔差不多每天有一两个婴孩被投进去，这些婴孩大都是女孩”。
如此惨事不只出现在穷人家。
有钱的人家若是生了女孩，会叫一个“媒婆”过来，好吃好喝招待，并送上一笔不菲的辛苦费。
交代她把孩子送到别人家去做养女或童养媳。
而这些媒婆都是心狠手辣的人物，半路上便剥了女婴的衣服，将她们光溜溜扔到河里去。
她们的亲生父母未必料不到这种结果，所求的，无非是花钱买个心安罢了。
其实，即便那些外国人对婴儿塔的描绘有夸大或不实的成分。
一直以来嗜杀女婴的传统，却是不容置疑，百口难辩的。
我国历代的记录延绵不绝，数不胜数。
区别无非是把女婴直接活着扔进婴儿塔，换成了先在别处杀死，再扔进婴儿塔。
从结果看，并没有什么区别。
光绪年间，上海发生过一件弃婴案。
婆媳二人深夜怀抱婴儿，意图投进苏州河中，被当场拘捕。
审讯之时，案犯辩称婴儿已死，因为迷信水葬可以让孩子不再投胎轮回，才动了这样的念头。
判决下达，不过是让她们带着死婴，投到婴儿塔中了事。
我相信，每一座婴儿塔里，这般命运相似，归途如一的婴孩们都不在少数。
美国传教士卢公明说中国人杀女婴的手段主要有三种：
在水桶中浸死、抛入河中、活埋。
传言活埋可以逆天改命，让下一胎生男孩，因此愚昧的农民家多采取这种。
第一种呢，方便易行，在家就可操作，也大受欢迎。
而最常为大众所见的，恐怕是第二种。
忆及小学时，曾因好奇，跟几个小朋友放学后相约去臭河沟里看死娃娃。
我们众口一词认为是个女婴，因为自然而然就觉得，被扔掉的只会是女孩。
最终因为胆怯，只远远眺望了几眼，可那个似是而非的轮廓，还是让我连续做了许多天的梦魇。
婴儿塔曾在我国大量存在，除了“婴儿塔”和“儿童塔”之外，各地不同的称呼不下二十种，也可见其分布之广。
而许多年后，婴儿塔业已功能性绝迹。
不过，在另一层面，婴儿塔可以说一直屹立未倒。
不知从何年开始，人们建起婴儿塔，于塔中一层层垒满森森白骨。
一想到，那些遭丢弃后死去的婴儿里，和那些被谋杀后丢弃的婴儿里。
很大概率就有我们某位祖先的姑姨。 某位祖先的姐妹。 某位祖先的女儿。 颈后风起。不寒而栗。